穆问过：“你呢？”

周鸣鞘没有地方住。他只好躺在天桥底。那时天桥总是有碌碌的自行车。他们骑过时，连一都不会多分给他。因为港城是谋生存的地方，只是各有手段。那是港城的所有人好像都在生意。在十三行的街巷中，人人都提着大包小包，是批发来的和衣，珠江边的货中，有走/私来的上好的货。不过周鸣鞘不懂手表。

这沈不是江南的沈，是北荒的沈。那是民族的变迁，是时代的落寞。那些曾在额尔古纳河一带自由纵的草原的儿女，那些曾与松林、白桦、驼鹿和野狼为伴的民族，清朝时丹东，被汉化，归汉姓，姓沈。从此忘却了篝火的烈，忘了自己的。

多么复杂的一句话啊，很多年后，周鸣鞘才明白。

可惜，周鸣鞘上另外半血脉到底是姓周的，于是十五岁那一年，来了一辆黑轿车。黑轿车的车门一关，他能看见母亲的脸，母亲却看不见他的。于是那瘦小而黢黑的女人远远站在大雪中，沉默望着儿远去。从此未曾相见。

他最后一次和母亲说话，是在理所。本上白纸黑字还写着“沈”字。他看着那个名字从此消失，他和母亲最后的关系也悄无声息地断了，他终于到愤怒，将纸页撕得粉碎。

可是那女人那么平静。连生命中最后的寄托被从边抢走也无动于衷。因为她是一个聪明人。

母亲给了他一掌。

那是他母亲的民族，亦是他的。

就这般相识了。

他说叫鸣鞘。一开始不肯提姓氏。穆说这样人不太厚。周鸣鞘才只能答：“周，周正的周。”

他很少和人说话。因为他听不懂粤语。他们的语速总是那样快，咿咿呀呀，嬉笑着打闹都像是在骂人。周鸣鞘学不太会。因此他总是只去一家熟悉的店铺吃饭。那里的盒饭最便宜。五块钱一份，一荤两素，饭也饱。他吃完了，就去珠江边

周鸣鞘得知他叫穆，觉得这名字起得真好。虽然穆后来告诉他，他家里没有文化人，不过是在他降生以前，父母请镇上的朋友起的。朋友也不懂，只说太气正。太是天地可鉴的，老天爷也会另相看。所以叫穆。

穆说：“那好吧。次见面再打一架。”

上风的味。

周鸣鞘得知这件事后，就去珠江边上谋生存。总是有活的，从吃极浅的货上搬运米袋，或是在路边的茶摊里替店主分舀绿豆冰汤。末了除了结工钱，还会得手一碗凉茶，他仰一饮而尽，回到城中村去。他不是非要住在城中村，可每想到也许会在这个地方再见到穆，他愿意蜷缩在沟边上和老鼠同眠。

那是一个女人面对庞大的时代，的自以为的最明确的选择。

“姓周，是你的运气。”她说。“我向来不喜你骑……因为骑不够驯服。”

他不愿意自己姓周。他想姓沈。沈是母亲的姓，是他的血脉。

他母亲年少时和一个浪厮混。这个浪后来成了他的父亲，却没有给她名号。父亲的家族很庞大，在京城，而叶茂，会步履维艰行走在酒桌之上的刀光剑影里，自然不会娶一个没有地位的女人。

他浑微微颤着：从前再混账，在二白河的山脚打野鸟，被裹着衣的老民警找上门来，母亲也没有动过手。那日却为了和他断绝关系而打他。

人生并非无常，一般来讲，投胎是唯一学问。姓沈，他一辈也走不北大荒，多半死在一个乏善可陈的冬天。像无数不曾存在过的人一样碌碌死去。老年时还会饱尝寒冷与饥饿，因为儿女向来没有良心。而姓周，他这一生，就是穷奢极、一事无成，也有人在后奉承。

那是他在这个世界挣扎得遍鳞伤后明白的一句话。

第3章 0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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